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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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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寧真!”

平日傍晚的商場人不算多,遠遠傳來一聲叫喚,方寧真回過頭。

“學長。”望著眼前男人走近,方寧真打著招呼,註意到那燦爛的笑容。記得上一回見到學長笑到把那滿口不甚整齊的牙齒全露出來見人,是他結婚宴客那天。

“你怎麽在這?”丁守文心情大好,原因嘛,就是跟前妻重修舊好……他不大想承認,但的確是因廷亨的一番話,才終於能放下身段挽回所愛。來到寧真面前,他笑容微斂,想問她和廷亨和好沒,一時卻沒能問出口。

“喔……”方寧真回著:“跟廷亨約了吃晚餐。”

“是嗎?”丁守文想從她臉上讀出點訊息,卻徒然,只有資直接問道:“是跟他談公事?私事?”捷思的財務狀況還是一片紅字,不過寧真跟廷亨都很努力,他衷心盼望事情會慢慢好轉。

“都有吧。”方寧真聳聳肩。前陣子領悟到一件事,有時人以為自己的偽裝很完美,到頭來才發現原來破綻百出,那麽,她不想搏命演出了,順其自然吧。“公事永遠聊不完,所以今晚約了廷亨,主要是想告訴他……孩子的事。”

丁守文當然不會訝異到現在她才下定決心告訴廷亨,可……該不該警告這位稍嫌遲鈍的孕婦一下,這遲來一季的消息可能會讓孩子的爸爆炸?眼神下移,打量著寧真的身材,還是一樣瘦,雖然她似乎調整了一?**牛若不是事先知道,仍看不出是個孕婦。“你還真是藏肚型的呢,寧真,都超過四個月了吧??

“嗯,醫生也這麽說。”她呵呵呵笑著。懷過幾件較合身的衣服是不能再穿了,不然真的像小骯婆。等等跟廷亨吃完飯,如果店還沒關,可以順便逛一下街。”

……好一個吃完飯逛街。所以約在商場吃飯,不是在一般餐廳,所以她心情平靜到可以跟男友攤牌後再去血拼?丁守文有點無言。

話說完,方寧真自己也想笑了。可……經過在俱樂部失控的事後,想了很久,她不想再把自己弄得很緊張、很情緒化,那對事情沒有幫助,對寶寶也會帶來不好的影響。

不如試著轉念。

她要和廷亨說的話很簡單,就是自己懷孕了,至於該怎麽辦,她偏向兩人還是暫時分開;離預產期還有段時間,她和廷亨可以一起思考。

多半……還是會覆合,還是會結婚吧,她想。

並不是沒有獨自撫養孩子的能力。先前會有那樣的想法,其實代表了她在賭氣,她只顧著自己。

考慮孩子,考慮雙方家人,覆合結婚是比較合理的結果。可能,她無法將愛情經營得好,但能試著努力經營家庭……聽說有了孩子後,女人會將比較多的註意力跟愛放在孩子身上;這,對她來說不是正好?不用再太在意誰愛誰、誰又把誰放在心上的問題。這麽想著,她也滿期待這場變心之旅。

方寧真看著眼前對她蹙起眉的學長,微笑著。這也是從學長那兒學來的呢,當時他向自己求婚,不就說了一番乍聽之下令人傻眼,但細細想來頗有哲理的話嗎?

不管如何,在生產前的這段時間裏,她希望廷亨保留一些平靜的空間,讓她在已經太繁重的工作之餘,好好養胎。

寧真的笑沒有一絲勉強,丁守文有些疑惑了,最後,嘆了口氣,道:“你喔……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……”搖搖頭,轉問:“你有去上媽媽教室嗎?”

“唔……報名了。”轉轉眼,她吐吐舌承認道:“可是工作太忙,老是錯過上課時間。”

“這樣怎麽行,嗯?”丁守文忍不住舉起手輕彈她額頭。再忙,也該排一下重要度順序吧。“什麽東西不能吃,什麽東西該多吃,什麽運動該開始做,什麽癥狀該註意……很多事情要學耶!”

不愧是當爸爸的人,為人父母果然不容易,方寧真佩服地看著他。“醫生都有重點提示啦,前兩個月神經緊張加上有點貧血,常常頭暈,聽醫生的話乖乖多睡,多聽音樂放松,現在好很多了。”除了一些飲食禁忌,她並沒有特別進補,身體也能好轉許多,事實證明,調整心情是很重要的。

她說得輕松,丁守文聽得有點心驚膽跳。板起臉,他回想著前妻懷孕時的種種,盡可能地將記得的重要事項交代給她:

“寧真,你要記得,千萬不能提重物。”

“……喔。”

“但要適度運動,以後會比較好生。游泳好像不錯,瑜珈也可以,還有飛輪……”

“喔。”

“唔……還是我回去整理一張表再寄給你,你跟醫生問問。”

“喔。”

“喔喔,我記得了,這個運動一定要做,以後比較好生。”“……喔。”

“這樣,看我的動作,是這樣,不是這樣,千萬不要這樣,知道嗎?”

“那個……學長,你一定要在這邊示範嗎?”

“這很重要,我前妻就是不聽話沒有做這運動,第一胎生了好久……我再做一次給你看,這樣——”

“……”

……為什麽會這樣呢?

做為一個專業人士,準時是很重要的事。準時,剛剛好就好。

馬廷亨擡起手看著腕間的表,距離寧真約他晚餐的時間,還有兩個小時。

……早上的員工會議才一起宣布過新的年度計劃,中午也假借送便當之由在她辦公室裏混了一會,盯著她吃了大半才因一通緊急電話打斷而不得不離開。又不是好久不見,只不過是寧真主動約他。這種忐忑又雀躍的心情,怎麽那麽像……初戀……

都要四十歲了還記得初戀兩個字怎麽寫嗎?俊臉上是自嘲的笑,嘴角抽了抽,馬廷亨將手表從眼前移開。

映在櫥窗上的他的臉低垂著,目光落在了架高的臺面,隔出的空間裏擺著一枚克拉數驚人的鉆戒。

——如果有人向你求婚,用什麽樣的戒指會讓你拒絕不了呢?

——答不答應與一個人共度一生,和戒指的種類有關系嗎?

行動前,征詢意見可以減低失敗機率,而那時的她似乎不太明白自己的問題背後,只是一種單純的企盼。

在寧真身上,他見不到太突出、太華麗、太強烈的穿著與飾品,就連顏色的選擇都偏保守。

上一次求婚,他在這間店裏選戒指選了很久,心中屬意招搖一點的款式,有人要解釋成宣告屬地也無妨;可最終,他帶到她面前的,只是一枚設計簡約的環戒,連鉆石都未鑲上。

手中握著他遞出的戒指,眼卻未曾停留一秒,寧真只是回應著自己的註視,點了頭。沒有與衣服不搭的借口,沒有鉆石太大會勾到衣料的煩惱,當時的他如此確信,她一輩子都不會將之摘下。

眼輕闔,再睜開時,馬廷亨回身推開了店門,來到婚戒區。

五年的時間裏,推出了許多有別於以往保守耐看的新穎設計,細膩精致的雕工,單顆鉆或是碎鉆,鑲嵌抑或座臺,同樣系列,不同變化……選擇更多了。若他再問寧真那問題,她會怎麽答?

“先生,有沒有喜歡的款式呢?可以拿出來讓您看著,比較清楚。”店員說著。

“這個吧。”馬廷亨長指在玻璃櫃上敲了敲,又指著一旁的戒圍表道:“幫我看著有沒有這個戒圍的現貨。”

“好的,先生這邊請稍坐,”自家的戒指確實時常需要及時向國外調貨,尤其他選的是較少人挑的款,店內尺寸不一定齊全。店員領著眼前客人到沙發區,倒了杯熱茶。“請問先生貴姓?”

“我姓馬。”馬廷亨應著,見店員轉身,他翻起一旁的店內雜志。

當店員再回到沙發區時,身邊跟著店經理。那店經理道:“不好意思,馬先生以前也買過同一款的戒指,戒圍是小一個尺寸,因此想和您再確認一次。”

……這樣都認得出來?馬廷亨看著那店經理。

“馬先生可能不記得我了,”明白他的疑惑,店經理呵呵笑著。“當時是我為您服務的。”數年來服務的客人不少,單獨來挑求婚戒指的男人也不少,可選擇平實冷門款的,其實不多。這位客人上回來那日,正巧是自己調到此店上班的第一天,因此印象深刻;他介紹到口幹舌燥,讓馬先生試了超過十款戒指,最後卻是挑了最初選的經典婚戒。

馬廷亨還是看著他,自認對眼前發線略高的店經理沒有太深的印象。那眼神想確認的,是戒指的主人是否同一人吧……

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敏感了?開始胡亂解讀旁人可能根本沒有的意思。暗自嘆了口氣,馬廷亨回道:“當時是買得小一些沒錯。”

年輕時,想困住一個人的心情很容易表露在旁的事情上;如果戒指買小一號就能把人留住,那是不錯的。可現在的他認為,硬生生綁緊寧真的手指並沒有任何意義。

“我明白了。”店經理回頭對店員說了幾句話,店員離開去取戒指,他又問道:“夫人的戒

指弄丟了嗎?”

“嗯,是我弄丟的。”怎麽就沒想過送的對象是不同人呢?至少,這幾年他也算花名在外,聲名狼藉……馬廷亨失笑回著。他們發生了很多事,他想過,可能寧真這一次不會點頭,但無論如何……“是該補回來。”

店經理微笑著,身後店員取來了戒指,放在絨布的暗色平盤,向他遞來。

馬廷亨沒有將之拿起,只是靜靜地看了很久,才說道:“不用袋子了,用小盒裝起就好。”

從店經理手中接過小盒,收進口袋,馬廷亨離開店中。

順著商場寬敞的走道,他隨意瀏覽兩邊的櫥窗。在同一樓繞了好幾轉,耗了些時間,才往餐廳樓層移動。

上了手扶梯,遠遠地,便註意到一對男女略顯親密的舉動。

兩人說著話,談話間男人伸手撥了撥女人的短發,她帶著笑容。馬廷亨停頓半晌,緩緩向兩人走來。

走近時,他聽見她的笑聲,笑得兩眼彎彎,說著:別鬧了。

馬廷亨停在了男人背後幾步的距離,雙眼鎖著綻出笑容的她,直到她發覺了自己。

“廷亨。”方寧真輕喚著,被學長的孕婦運動教學逗得大笑,臉頰酡紅。

那笑很開懷很不留餘地,看向自己時仍是笑著……很順便。馬廷亨與她對望良久,直到她斂了笑,他才轉對守文道:“你怎麽在這?”

笑容很完美,卻不經意透露了點殺氣,丁守文挑挑眉,沒有回話。

“呃……在等你遇到學長,”方寧真打圓場說著。“他剛好——”“我剛好有空,所以不介意跟你們一起晚餐。”丁守文接著她的話說道。廷亨瞇細眼睨著自己,平時最愛跟人唇槍舌劍的,此刻卻沒開口說話,有點意思……他單手搭上身邊寧真的肩,道:“寧真晚點還有別的事,所以速戰速決吧。”

方寧真倏地側過頭看著學長。

良久。停留在她肩頭那只手的目光移開,馬廷亨不置可否,逕自走進了餐廳。

氣氛……有點微妙。

學長一直看著自己,廷亨一直看著學長,方寧真看著盤中的牛排,已經切下的肉塊頓時重如石塊,提不到嘴邊又放下。

兩人默默不語,這就是傳說中的覆仇好時機吧……丁守文嘴角微勾,道:“你們不是有事情要談嗎?”

“不用在意我的,”視而不見那兩人的反應,丁守文說著:“再說你們之間的公事私事……還有哪些我不知道?”

她得罪過學長嗎?方寧真偷偷瞄著對面廷亨笑開露出的可愛虎牙,如果這兩人開始言語較勁,她可不可以先回去……

然而有些意外的,廷亨但笑不語,伸出刀叉從自己盤中挖走了她一向不愛的馬鈴薯泥,靜靜吃著。

“寧真,”一個巴掌打不響,丁守文還不死心地道:“我求婚你回我的話,有告訴廷亨嗎?”瞄著兩人刀叉同時停頓,又道:“廷亨很想知道呢,只是不好意思問你而已。”

方寧真嗆了聲,輕輕咳著。助理當時也在場,所以廷亨沒理由不知道這事……她不知道以廷亨的個性為何沒問起,但眼下學長提起,是想整廷亨還是整她?

馬廷亨放下餐具,招來一旁服務生,為寧真加水。

對面的寧真低著頭,耳邊丁守文又說了些什麽嘲弄的話,他沒仔細聽。馬廷亨置於桌下的手隔著褲袋布料擱在小盒上……他在分心。回想第一次向她求婚時,他並沒有費心去想該說些什麽,只是隨心所至。那是一種默契,寧真知道有一天他會問起,而他知道寧真會說她願意。

求婚,不是看見戒指才想起的事,但他必須承認,是寧真搬離家中之後才重拾該執行的想法。很久以前,馬廷亨就明白戒指不是重點,更漸漸懂了對她來說,或許結婚只是一個形式……

手輕輕地移到了腿上,來回撫著那越來越頻繁、越來越難忍受的疼痛。擡眼,寧真似乎註意到了他的舉動,擰著眉正想開口。別開了視線,馬廷亨將餐中折起,起身道:“我去一下洗手間。”

直到過了轉角處,他單手摸了摸胸口的內袋,抽出隨身攜帶的止痛藥,向服務生要了杯水。驀地膝上一陣劇痛,馬廷亨站不穩,靠向墻邊,水杯跟著落地碎了。

“先生,你還好嗎?”服務生趕忙沖上前來扶住他。

“抱歉,手滑了一下。”痛意尚在,只是漸漸消散到他能忍受的程度。馬廷亨站她身,心知不妥,這餐飯他是不能再吃下去了。

拉了拉西裝,看著服務生清理起碎玻璃,他深吸了口氣回到座位處。那時,丁守文側過身,向寧真靠近說著話。

來到兩人面前時,馬廷亨說道:“你們慢聊,我要先回去了。”

丁守文擡起頭,迎上他有些勉強的笑,挑釁地問著:“不高興了?”懶懶地瞟了他一眼,馬廷亨轉對寧真說道:“等等讓守文送你回去,外頭有點下雨。”

“廷亨……”他聲音中帶了點壓抑,方寧真隱隱覺得不對,挽留著:“我還有話想跟你說。”

“你想說什麽?”低頭,他溫聲問著。

仰頭,背著光,方寧真瞇細眼,想著清他表情。

等待良久,她還是欲言又止,馬廷亨閉了閉眼,道:“改天吧,寧真,等你想好,再告訴我,”

那道高挺的背影離開了。

方寧真還是望著他離去的方向。

不知過了多久,她忽然起身,追了出去。

商場的餐廳樓層很空曠,平日的晚上人也不多,方寧真快步走著,尋找著;來到下樓的手扶梯邊,她彎低身向下望去,直覺他沒走這兒,又往別處跑去。經過其它餐廳,她不住探頭,雖然明知廷亨不會在裏頭。最後她來到了樓梯邊的電梯處,看見廷亨的側影正按下關門。

她開口想喚他,門已關上。

廷亨沒看見自己……方寧真楞在原地。

“寧真!”身後追來的丁守文不太高興地道:“你怎麽這樣把我撇在餐廳裏,太尷尬了吧……”這劇情看起來像是蠢男追朋友的女人,女人只是一氣憤,所以當心中所愛離去,驚覺了自己的真心而追出;蠢男留在原地,還得掏腰包埋單。

“抱歉……”方寧真自知理虧,見學長替自己拎著外套及公文包,接了過來。

丁守文正要再說些什麽,一個服務生追出,將手中物交到寧真手上。

“剛才那位高高的先生掉的。”

丁守文道了謝,轉頭見到寧真怔怔地低頭看著手裏握著的小盒。

皺起眉,沈默了會,他道:“你在這時攤牌,對廷亨來說,這也算是一種懲罰吧。”

今晚第一次,方寧真對學長的話感到真正不悅。她握緊手中的小盒,抿唇道:“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這麽做。”

她想做的,只是重新定位兩人的平衡點。

知道自己懷孕前,她認為分居、分手可以讓彼此退回一個安全的角度,廷亨不用自責內疚,也不用再擔著朝三暮四的罵名;她不用擔心受怕哪天忽然被嫉妒蒙蔽,成了一個連自己都接受不了、令旁人退避三舍,成天只會疑神疑鬼的討厭鬼。

嫉妒就是這麽可怕,一旦陷入那樣的思考漩渦,一舉一動都會成為傷害,一言一語都變得多餘,真到那時,廷亨會怎麽看她呢?他們之間豈不真真正正只剩折磨與難堪?

她不想,不想走到那一步。

……後來發現懷孕的事,她一度逃避,也亂過陣腳。可如今已慢慢能正視改變不了的事實,冷靜理性地想清楚合理、對大家都好的解決方式……

她從未想過要去懲罰誰。

那麽做對她有什麽好處?並不是看見廷亨痛,她就會比較好過……

丁守文看著她低垂的臉蛋,總是溫和的眼眉間,染上少見的慍色。

廷亨痛恨旁人置喙,寧真在內心深處不也討厭極外人指點東指點西?要分要合、要怎麽分怎麽合,究竟關別人什麽事了?他們都想大吼,可當一段感情牽涉到太多人參與,顧慮太多,沈默才成熟,沈默才是唯一不傷人的解答。

是做得過頭了……丁守文想著。可不做得過頭些,廷亨哪裏能放下口舌之爭,寧真又如何肯褪去太過乖巧順從的表象?

“不是只有被傷害的一方才會難受的,寧真。”丁守文不想欠廷亨,更不想見到寧真縮進烏龜殼裏,斷絕喜怒哀樂,成為一個沒有感覺的人。所以再不動聽,他還是要伸手握住了她僵硬的雙臂,轉向自己,他說道:

“哪怕只有一刻的念頭也好,你想過離開,想過把心封起,對廷亨來說就是最大最深的懲懲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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